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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散文）李老头

热度 1已有 2784 次阅读2017-7-21 09:49 分享到微信

李老头

   上午，我正在看西班牙女作家卡门-孔德的中篇小说《雨帘》，东坑的李老头又来了。他身材瘦小，头顶尖尖的，头发黄黄的，眼睛小小的，颧骨高高的，经常挑些毛柴和蔬菜到街上来卖。每次上街，都要到我的店里来玩半天，不是聊天，就是唱戏，没完没了。日子久了，我也有些厌烦，特别是在我看书或写作的时侯。要不是看他年事已高（70多岁），又是老乡，老顾客，我早就对他敬而远之了。
   今天他又头戴一顶破草帽，肩挑一担破稻箩，里面装些黄瓜，辣椒，茄子，西红柿之类的蔬菜，到街上叫卖。跑了一条街，也没有卖掉多少东西，就顺便到我这里来玩玩。平时来玩，遇到我有闲暇，我也陪他海阔天空地聊聊天，因为他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，给国民党当过兵，先后到过四川，重庆，湖南，湖北，见多识广，对我研究历史，从事创作，很有帮助。他饱经沧桑，也有许多故事要诉说，难得遇上我这么一个尊敬他的青年，就不自觉地把我视为知心朋友了。可惜，我要忙于谋生和读书，并不能保证他每次来，都能受到热情接待，今天就是如此。远远地看见他在我的大门外，卸下担子，摘下草帽，高兴地走进店堂，我就着急起来，因为他一来，就意味着麻烦到了，起码在两个小时内不能看书了。为了个人的事业和进步，我决定从今天开始，慢慢淡化我们的友情。于是，我打了一声招呼之后，就故意沉默不言，使他找不到话题，好早些离去。谁知他不在乎我的冷遇，没有人理他，他还是在我的柜台前，尖起嗓子，唱起京剧《四郎探母》来。唱完一段，他又停下来，手舞足蹈地念几句台词，还哐哐策策地模仿几声文场锣鼓声。接着又滔滔不绝地唱下去。眼看不表示赞赏，他就一时不会罢休的，我只好一如既往地夸奖说：
   “李伯的精神比我们青年人还好！”
   “哪是精神好，是穷快活！”真是"抽刀断水水更流"，他听我夸奖，又自我解嘲地笑道，“穷人不像有钱人，没事就想心事，唱不起来；穷人呢，没钱也没心事，就只有穷快活了!”
   说完，他又唱起皖南花鼓戏来，好象有众多观众在鼓掌欢迎他再来一段似的，一点不知道自己是多么讨人厌。真是一个既可怜又可嫌的乡下老人，我本着尊老爱幼的精神，实在不忍心说一句伤害他的话，更不讲下逐客令了。
   唱完戏，他又自言自语地说：“过几天到浙江老竹汗大姑娘家去。老竹汗，你不晓得吧？就是我们运稻草去的场子”他眨着有些浑浊的小眼睛对我笑着看，仿佛把我当成了井中之蛙。
   什么大姑娘，我像冷不防被蜂子锥了一口，自尊心受到了刺激，不禁在心里冷笑道，听人家讲，也不是你亲生的！他有两个儿子，两个姑娘，除小姑娘是亲生的以外，其余三个都是老婆前夫生的。据他自己介绍，他是广德人氏，解放前夕，从国民党军队开小差，不敢回家，在云南一个地主家放了几个月牛。1959年他的老婆前夫吊死了，急需招夫养子，他经人介绍，就从广德来到宁国，在她家招了亲。经过多年奋斗，他现在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，不再为人所需要，就分家独居，沦为无依无靠的孤老头。可是为了面子，他在外面还是不甘示弱，总是自豪地说他有几个儿子，几个姑娘，以便博得人家的夸赞，说他儿孙满堂，真是福人！其实，不讲继儿继女，就是自己的亲生女，也受妈妈的影响，与他不来往。
   “你到老竹汗，是搭车去，还是翻岭去？”想到他是那样孤独，我又忍不住同他搭起腔来，他已经七十多岁，还能在在这冷酷的人间活几年？我比他年轻，来日方长，何必那么自私，舍不得花点时间陪人家玩一会。要知道，我们都是他乡之客，能萍水相逢，也是前世修的缘分，过了这个村，就没有那个店！
   “翻岭罗，哪有许多钱搭车！”
   “一个人翻岭，孤单单的不怕呀？”我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，请姨父背到南极朱家桥学打花篮子，在翻大光岭的时候，我就一直提心吊胆，生怕遇到猛兽或歹徒。
   “怕么东西？你别看我个子小，”他把大腿一拍，豪迈地说，“对付三四个小老板还是不在乎的！”
   “吹牛吧？”
   “怎么是吹牛？”他马上脸一黑，不高兴地说，“我有一次从广德回宁国，在八甲就遇到几个坏人，他们要抢我的货郎担，我把担子一放，袖子一搂，就摆开架式，等他们扑上来。哪晓得他们都是胆小鬼，把我的少林功夫一看，就吓得连滚带爬地跑掉了。”
   “佩服佩服！到底是经过风雨，见过市面的人！”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，我都不能不表示钦佩，因为他说的太好了。说实话，我甚至为自己一度看不起他而惭愧，而内疚。